咬文嚼字何言雅 语用之功在平实

我本人不善写格律诗，偶尔写几句，纯粹是出于某种形式的应酬。我认为格律诗和现代汉语教育有些冲撞。和摈弃八股文一样，格律诗这种形式也应该被打破、得解放，不要捆绑诗人的手脚，让诗意的表达冲出文化传统的桎梏、自由奔放。

在中国语言学研究领域，目前存在两个对立的流派。一个是现代汉语学派，一个是反现代汉语学派。反现代汉语学派是在“弘扬民族文化”“决不搞西方那一套”的口号下成长起来的，拉虎皮做大旗，自我欣赏文言文表达方式，将汉字“字本位”教育、语言反结构主义教育提升到吓人的高度，旗帜鲜明地反对西人索绪尔的现代结构主义语言学，声称“我们都是现代汉语教育的受害者”。他们认为中华民族文化是最优秀的雅文化，古代汉语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语言，孔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教育家，儒家的语言实践和语文教育才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最优秀的教育模式。民族复兴的主要内容就是复兴国学国粹，孔子学院要学习和弘扬孔子和儒家文化，其一，语文教育要“思政化”，修齐治平为大，句读教育为小，不能“小学而大遗”；其二，提升语文教育中文言文的比重，回归古代汉语，否则斯文扫地。“崇洋媚外”，“去中国化”，“洋奴哲学”、“汉奸文化”，棍子帽子满天飞。我冒着被“汉奸”的政治风险，最近在《大学语文论坛》第四集上发表了一篇题为《由“字本位”汉语教学观说开去》的反击文章。我认为中国汉字确有自身的优越性，但也存在先天不足，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融合优化，发展才是硬道理。和中国国画散点透视、骨法用笔的形式风格一样，文言文节约用字，存在咬文嚼字倾向，增加了阅读困难，是汉字书写难度大、书写材料昂贵、阅读对象忽略平民阶层的历史产物，与口头语言严重脱节，成为上流社会贵族阶层的专利。现代汉语吸收了国际社会的语言运用传统，可以横书、可以中西文混排，汉语拼音、简化汉字的使用推动了现代汉语的进步与教学效率，提升了现代汉语的大众化与普适性，给现代汉语国际化开辟了绿色通道。现代汉语教育的成就不容否定。

格律诗是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中的一个优秀的保留项目，写写格律诗未尝不可，但此风不可大涨，不可普遍化、常态化。因为格律诗语用碎片化倾向严重，字词的排列组合常常倒装甚至散装，阅读古诗需要碎片缝合、意象拼接等艺术性再创造技巧，或不求甚解，或过度解读，往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阅读效果存在一定的模糊性、任意性和差异性。艺术语体以模糊性、可再造性为美，科技语体以精确性、可操作性为贵。社会需要艺术家和艺术实践来丰富社会生活，但那只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领域一个部分，社会更需要大量的科技人才和管理人才。如果语言教育夸大艺术语体的表达功效而忽略科技语体教育，按照儒家给教育的传统定位，读书仅仅是为了做官，借报效国家之名，收出人头地之实，十年寒窗，就为了做个人上人，能够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教育目的狭隘化的后果必然是灾难性的。君不见，散文化的判决书受欢迎，骈俪体的工作报告被热捧，贫困县盖得起豪华政府大楼，国道旁不仅摆设路边花，还花大价钱筑起了遮羞墙，数字化脱贫玩心计，解读古典的“国学”大师成了“五毒”书记……文风带动政风起舞，艺术思维的管理奇葩竞相开放，依法行政在这些人手上玩变了味，还美其名曰“领导艺术”！如果表达缺乏确定性，就更谈不上精确性，实在不利于社会科技人才、管理人才的培养。科技是社会发展的中轴，而不是儒家所言的“雕虫小技”。目前社会艺术活动领域“追星族”泛滥，纸醉金迷，反映的是社会的空虚和浮躁，这是教育实践的重大失策与失败，因为社会更需要严谨和务实的作风，包括语言的学习与应用。

创作古诗词需要字斟句酌，容易培养咬文嚼字的坏风气，一些人把咬文嚼字视为语言运用的至高境界，视咬文嚼字为典雅，视咬文嚼字为大才，以为让人看得懂是俗气，反而觉得让人看不懂是一种骄傲，这些想法和做法对现代汉语教育都十分不利。